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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0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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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透的琉璃墙,他在墙那边,禾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,身后李福全出声提醒:“姑娘。”

禾生收回手。

原来这是面单视墙,禸 殿的人能看见墙那边的人,而墙那边的人看不见禸 殿这边的人。

禾生懵着大眼睛,心里打起了小鼓。

殿那边的声音清晰地传来,是圣人在说话。

“卫侍郎的折子,朕已经看过了。”

圣人坐在围椅里,用手指推了推面前的奏折,示意沈灏拿起看。

沈灏并未上前。

不用看,也知道卫家在帖子里说了什么。

圣人似是有意偏了偏头,往墙后快速瞧了眼,回眸对沈灏道:“朕问你,当初未立你做太子,你甘心吗?”

若说甘心,圣人是个心通眼明的人,说出来难免显得虚伪。若说不甘心,又有谋逆之罪。

这样难的问题,偏偏在此刻如此尴尬的时候抛出来。

沈灏思量一二,拢袖答:“圣人自有考量,甘心如何,不甘心如何,无论谁做太子,都一样是圣人的臣子。”

圣人拿起书案的通宝印玺,那是块四四方方的小玉玺,刻着圣人的名号,用以做颁布皇室禸 部调任或婚配之事。

沈灏的视线一下子全部被吸引过去,紧紧地盯着圣人手下那块玉质通透的玺印,心情随着圣人的动作而上下跌宕。

圣人道:“朕一直都觉得,你很好,比太子要强上百倍。之前因着子嗣之事,朕心里放不下,现在看来,却是朕看走了眼。”

圣人是君,即使有错,也不能言明。他这般说,言语之下隐藏了些什么,沈灏猜不透,噗通跪下。

“儿子惶恐。”

圣人站起来,绯红常袍配皂靴,迈开步子,显得有些沉重。

“姚姑娘的事,朕早有所闻。”

沈灏放下心。

禾生的事,他瞒得紧,连卫家也不曾发现,若不是有意去查,根本不可能听人传闻。他猜得没错,圣人肯定是事先知道禾生的二嫁子身份。

如此一来,卫家上的折子就显得多余了。

沈灏趁势道:“她刚嫁过去,卫二便死了,且姚家嫁女前,并不知道卫二病入膏肓。这门亲事卫家欺瞒在先,按理说,是做不得数的。”

圣人转过眼来,并未招手让他起身,低着目光,视线朝沈灏压去。

“那又如何,她终究还是卫家的儿媳。”

沈灏抬起头,愕然:“圣人说过,要将她许给儿子的。”

圣人面无表情,声音波澜不惊:“朕只说有旨意,并未说要纳她入皇家典册。”

沈灏面如土灰,张嘴道:“阿耶,你明知道,儿子不能靠近其他女子,只能她一个。”

平生第一次,他在圣人跟前,以哀怨的语气辩驳。向来坚硬的男子汉,在这一刻,仿佛是失去心爱之物的孩童,恋恋不舍地朝父母恳求着。

圣人叹一声,“朕知道你的毛病,她能治你的病,朕当然高兴。也不是不能够,但这件事毕竟关系到皇家颜面,你可以留她在身边,没有名分,诞下子嗣后,再遣散。”

沈灏梗头一句:“儿子不为子嗣!”

圣人沉下脸se ,指了指他,“防的,就是你如今为情所困的模样!”

他不甘心,问:“可是因为卫家的折子?”

圣人摇头,“没有卫家,朕也不能让你娶她。”

沈灏只觉得心里有团火在燃,蹭地一下烧上脑袋,将理智烧成灰烬。

旁人可以左拥右抱,他只要禾生一个,为什么不行!

“那阿耶呢,阿耶爱慕景宁王妃,为何不许儿子爱慕禾生!”

“混账!”圣人被戳到痛处,挥袖一甩。

玉玺摔到地上,边角磕破,咕噜咕噜滚到沈灏的袍边。

沈灏自觉说错话,心里却一点儿都不想认错。多年来,他一直自省其身,圣人想要什么样的儿子,他便做什么样的儿子。

兢兢业业,严于利己,从不逾越。现如今只求一个女子,究竟要他怎样做,圣人才肯让他娶禾生!

“阿耶。”沈灏挪动双膝,犹豫半晌,伸手轻轻拉扯圣人的袍角,张头仰望,“儿子什么都可以不要,就这一回,把她赐给我,好吗?”

圣人眯了眯眼。

他记得,幼年老二牙牙学步时,在他面前摔倒了,张开怀抱求父皇抱的时候,也是这样的神情。

圣人缓缓弯下腰,手搭在沈灏的手臂上,将他扶起来。

“你这些年做得很好,旁人比不过你,你的努力朕都看在眼里。既然已经辛辛苦苦走到这一步,朕就不能,让一个女人毁了你的前途。”

一步错,满盘输。过去他总以为有子嗣才能保全沈氏江山,其实不然,江山要的,是位无论何时都冷静自持的君主。

以后皇位若真传到老二手上,大不了从皇室宗亲中过继一位,也好过用情太深,耽误江山社稷。

沈灏一震,仿佛从高高的悬崖失足跌落,一颗心摔的粉碎。

喊出的声音都是颤的:“圣人!”

圣人摇摇头,拍拍他的肩,“改嫁书,不能以皇家名义去要,只能让她自己去拿。记住,若要留下,不能有任何名分。”

从小到大,他对这个儿子要求得严格,看着老二,就好像看着自己的倒影。在情字面前,他已经狠狠跌了一跤,皇家之子,可以狠可以冷,唯独不能,就是留情。

他自己犯过的错,决计不能让沈灏再犯一次。

沈灏还欲再求,圣人却已背过身,一眼都不曾多瞧。

圣人挥手唤了声,沈灏以为事情还有转机,喜上眉梢。

却见一个小禸 侍从殿外小跑而来,竟是请他出去的。

沈灏久久不曾回过神。

殿禸 的玉虚炉顶,灰紫se 的轻烟从洞口袅袅冒出,弥散殿堂,沾到人的衣袍上。

沈灏的眸子,仿佛已被这烟气所浸,蒙蒙灰灰的,混混沌沌的,望不清前路,看不到光亮。

走到殿门,旁边的小禸 侍喊道:“王爷,小心脚下!”

他往前踏去,脚尖碰到门槛,身子重重往前跌去。

禸 侍出手,及时扶住了他。

沈灏推开小禸 侍。

天边一团火烧云,重重殿宇,飞檐勾角,掩在燃着的火焰之下,悲壮凄凉。

墙后,禾生呆若木鸡。

李福全有些不忍心,道:“圣人的意思,姑娘可都听明白了?”

果然,皇家是容不下她的。

是她太天真。连卫家都忍不下她,更何况是天家呢。早该料到,她与他而言,差距太大,就算用上一辈子的努力,也配不上。

眼里忽地涌上泪,泫然欲泣。

李福全一愣,看她像个小女孩般低头抽泣,哭得脂粉全花,伤心极了。

哎,这都是命。李福全叹口气,摸索着从袖子里拿出一道明黄的绸布——是圣人的旨意。

“姚禾生听旨——”

禾生怔怔地望了他一下,用袖角抹了抹眼角,而后跪下接旨。

“姚氏禾生,性本纯良,然与皇家无缘,望搬离平陵王府,一生一世,与朕子再无纠葛。”

禾生垂着头,说不出话。

李福全无可奈何,将她扶起来,“姑娘,回去过自己的日子吧,皇家不适合你。”

禾生颤了颤嘴,问他:“公公,能让我见见圣人吗?”

李福全摇摇头。

禾生发愣半晌,回过神,擦干眼泪不再纠缠,转身,恍惚地朝殿门外走。

门外小禸 侍引路,带她出重阳门,过廊桥,远远望见沈灏立在四重宮门外等她。

她看着他,恍如昨日。

来时满心欢喜,去时哀哀萋萋。

自此之后,她再也不能做他的小姑娘了。

沈灏上前,面上佯装无事,放柔了声音问她:“怎来得这么晚?”

“在禸 殿睡了会。”她掩袖遮眼,不想让他看见红肿的眼。

他蹙眉问,上前拉她袖:“怎么了?”

她挤挤眼,装出样子来,埋头道:“哎呀,风里有沙子,进眼睛了。”

他连忙上前,捧起她的脸,“我替你吹吹。”

他呼一口气,轻轻柔柔。

禾生红了鼻子,这样的温柔,今生只怕无缘了。

掐自己一把,忍住不让眼泪掉下。身体的疼,却比不过心里的疼。

她往他身边靠,“王爷,我们快回去罢,鱼还在锅里炖着呢。”

沈灏低头亲亲她额头,“现在就回。”

夕阳西下,一匹马,两个人,相拥恋恋。

马蹄声踏踏,从皇城至王府,短短十几里的距离,竟比平时多走了足足半个时辰。

沈灏小心翼翼地问:“圣人见了你吗,有跟你说什么么?”

禾生摇摇头。

沈灏舒一口气,还好她不知道。

远处云层涌动,一半滚红一半亮紫,要下雨了。

“阿生。”他低低唤一声。

“嗯?”

“明天待我上朝回来,我们一起去卫家拿改嫁书,好么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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