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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五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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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佥宪皱眉叹气,倒没什么。顾同知刀子似的目光,实在是吓人。

视线扫过来,一戳两血洞。

卫军不是铜皮铁骨,顶不住这样的刀子。俗体凡胎,当真是扛不住。

杨瓒暂居之处离港口不远,只是需经过海匪建在岛上的“村落”。

行进村口,可见烧毁的房屋,瘦弱的工匠和渔民正忙着搭建艹 棚。有三两表情麻木,或吃吃发笑的女子,都是被海匪掳来的可怜人。

攻破海岛时,被关押此处的女子不下五十人,现下却不足十人。

有自尽,亦有被海匪额趁乱杀戮。

待官兵赶至,村中已起大火。

火扑灭,艹 棚木屋多被焚毁,没能跑出的工匠渔人也葬身火海。

这般惨状,再次提醒杨瓒,谢十六是什么人,盘踞岛上的海匪都是何等心肠。纵然是提来许光头的首级,也是罪不容恕,该千刀万剐!

“见过大人!”

有工匠认出杨瓒,拉着痴痴傻傻的女子,跪地行礼。

女子头发蓬乱,面容姣好,双眼却是直愣愣,看着人,一动不动。

工匠不会官话,需卫军帮忙,才能明白他话中意思。

“这小娘是他同村之人,一并被掳来岛上。”

“海贼不是东西,是一群畜生!”

“同村被掳来的,只有他们二人尚存。”

“匠人儿子惨死,女儿也死了。这小娘年龄相仿,便被他当做女儿照顾。”

“他说,人疯了也好,傻了也罢,好歹还活着。清醒的,都……”

说到这里,卫军停住了。

工匠的话过于沉重,在血海拼杀的汉子,也会红了眼圈。

看着工匠,杨瓒心中刺痛,道:“你且问他,可愿返回家乡。若想回乡,本官可遣人护送。”

卫军传话,工匠却是摇头。

“不回了,村子没了,也回不去。”

“求大人开恩,许小的留居岛上。好歹能有个容身的地方。”

工匠说着,小心翼翼,却又满怀期待的看着杨瓒。

留在岛上,女子尚有活路。回到岸上,消息传出去,女子定要活不成。

当初,周指挥使救回的女子,少有被家人接纳。纵使家人不弃,族人也容不下。无依无靠,留给她们的只有死路。

世人愚昧,女子命苦?

杨瓒摇头,指尖扎入掌心。仍是那句话,丈夫无能!

“尔等皆可留居此处。本官亦会遣人至州府,为尔等重办户籍。”

“谢大人,谢大人!”

工匠跪地,就要磕头。

杨瓒忙快步上前,来不及伸手,人已被顾卿扶起。

工匠千恩万谢,附近的工匠渔人听闻,都含着眼泪,跪地行礼,满面感激。

杨瓒没有多留,快步离开。

本不是多愁善感之人,面对此情,仍禁不住眼圈泛红。

“让顾同知见笑了。”

“哪里。”

顾卿侧首,眸光微闪。

“杨佥宪赤子之心,如浑金白玉。同佥宪相交,实为顾某之幸。”

用词貌似寻常,听着却颇有深意。

杨瓒眨眨眼,总觉得顾伯爷话中有话。

想多了?

皱着眉头,看向嘴角微勾,眼波流转的美人,杨瓒确信,他没想多。

古人的说话艺术,果然博大精深。

摸摸耳垂,不烫。

很好,没脸红,有进步。

港口处,三艘兵船靠岸。

周、肖两人站在一处,正低声说着什么。熊指挥使距离五步,抱臂旁观,半点没有参与的意思。

一身布衣,做渔夫打扮的谢十六,被五花大绑,押着跪在地上。一同跪着的,还有同样做渔人打扮,却半点掩不去匪气的海贼头目。

三人身前,并排放着三只木盒。包裹木盒的粗布已经解开,盒盖却被麻绳捆紧。边角处有点点黑斑,俱是凝固的血痕。

“此人确是谢十六,但盒中首级仍无法辨认。”

给杨瓒送信之前,已有番商认出三名匪首。

周指挥激动过后,陷入重重疑惑。

非是几人过于小心,实是谢十六狡猾,远远超出想象。十艘兵船,近四十艘运粮船,两千卫军,搜索这些时日,几乎将周围海岛翻遍,也没寻到几人踪迹。

周指挥等遍寻无果,甚至开始怀疑,谢十六已乘船远遁,潜逃爪哇等岛国。或是避开官兵耳目,逃亡倭国,同倭贼联合。

设想过多种可能,唯一没想过,此人会主动投案,更带来许光头首级。

杨瓒赶来之前,三人轮番审问,谢十六始终闭口不言,摆出架势,钦差不至,绝不出声。

周指挥使要用刑,被肖指挥使拦住,拉到一旁劝说。熊指挥使扫两眼,抚过颌下虬髯,无声冷笑。

为争功,三人本就不睦。

剿匪的奏疏已经递送入京,没有更改余地。抓住谢十六,灭除浙海最大一股悍匪,堪比弥天之功。奏报朝廷,计功行封,金银不提,官位至少升上一级。擢升五军都督府,由地方调入京师,也不是不可能。

功劳摆在眼前,唾手可得。三人都有些红眼,只是有人善于隐藏,有人已是急不可耐。

谢十六跪在地上,面无表情,好似根本不在意生死。

偶尔,有被海盗抓来的工匠和渔人走过,才会抬起眼皮,扫过两眼。

杨瓒到时,周指挥使怒气未消,却不再嚷嚷着用刑。肖指挥使神情微缓,熊指挥使依旧是冷眼旁观。

“诸位,杨某来迟。”

没急着审问谢十六,杨瓒拱手,同三位指挥使见礼。

卫指挥使是正三品,佥都御使是正四品。占据文官和钦差双重身份,勉强同平起平坐。但杨瓒始终牢记,谨慎无大错,面对三人,都十分客气,不见半点轻慢。

“杨佥宪有礼。”

三人还礼,又向顾卿抱拳。

锦衣卫北镇抚司同知,没人敢小看。兼掌管诏狱,更让三人忌惮。

热闹钦差,被上疏弹劾,还要交禸 阁审议。惹怒锦衣卫,分秒被扣上罪名,五花大绑,扔进诏狱。

换做寻常,三人想得不差。但却忘记,杨瓒有天子御赐的金尺和匕首,闹不好,抽一顿,扎两刀,比锦衣卫更要命。

“此人即是谢十六?”

“已着人问过,半点不假。”

“这二人亦是匪首?”

“正是。”

肖指挥使抢先开口,故意侧身,挡住熊指挥使,道:“此二人皆在许光头手下,常年在浙海劫掠。同谢十六一样,盘踞岛屿,同走俬 商交易。”

“他二人盘踞何处?”

“岱山。”肖指挥使道,“因距岸较远,岛上多山林,自古以来,少有人定居。四周散落百余小岛,正可供海盗藏匿。据抓捕的海匪招供,行走岱山的走俬 商,数量仅次双屿。许光头亦常年藏身于此。”

杨瓒点点头,终于将目光转向谢十六。

“久违了。本官当称足下谢石棋,还是谢紘?”

谢十六抬起头,忽然笑了。眼角现出纹路,带着读书人的俊雅,又有海匪的狠辣。

“大人随意。”

“哦。”

杨瓒负手,前行两步,立在谢十六身前。

“你来投案?”

“是。”

“为何?”

“双屿被下,小的失去藏身之地。手下的船只,九成被烧毁,也没了东山再起的资本。继续留在海上,不是被他人吞并,就是被砍掉脑袋,送到官府领赏。与其便宜旁人,不如小的自己投案,说不得,还能有条生路。”

“你怎知本官不会杀人?”

谢十六仍是笑,不见半点惧se 。

“大人可先打开木盒。”

“三个首级,换不下你的命。”

“再加两百条船。”

“本官不同海贼做生意。”

“小人有计,可扫平浙海福建倭贼,增朝廷岁入百万。”

“没兴趣。”

杨瓒摇头,三个字出口,没有丁点犹豫。

谢十六愣住,周指挥使等人同样不惊讶,满面不可置信。

增百万岁入,还没兴趣?

这位钦差是脑袋不正常,还是真有这么大的底气?

众人表情各异,杨瓒在心中撇嘴。

倭国的银矿,用足力气开采,每年岁入岂止百万。占据双屿等处,掐住浙海贸易中枢,还怕来钱不快?

朝廷海禁,一年比一年严厉,照样拦不住走俬 商人。

杨瓒下令,圈住岛上的商人,没有咔嚓结果掉,即是为日后打算。

明面上,不能违反朝廷禁令,俬 下里,不是没有办法。请下旨意,在双屿岱山等处设立卫所,派驻镇守太监和镇抚使,一切都能解决。

论起捞钱,公公们都是好手。

镇守辽东太监,能撸起袖子,从有官-方-背-景-的豪商身上割肉;南下的刘公公,三月不到,收下的“表礼”多达十万。

奉旨走俬 ,绝对能赚个盆满盈钵。设法调动起积极性,必能勇攀高峰,岁入千万也不是不可能。

毕竟,新大陆已经发现,美洲的金银正源源不断流出。与其留给那些不洗澡的贵族,不如提前流入明朝,为小屁孩的中兴之治添砖加瓦。

杨瓒想得明白,也有相当大的可行性。

唯一的不确定因素,就是海盗和倭贼。

现如今,谢十六自作聪明,主动投案,正可省去一番周折,免去麻烦。

至于口供,不是问题。

顾伯爷在此,什么口供问不出来。

杨佥宪转向顾同知,笑眯眯点头。

“有劳。”

顾卿挑眉,令校尉抓起三人,上兵船审问。

肖指挥等人眼巴巴瞅着,硬是不敢拦。

杨瓒轻笑,道:“诸位同心协力,缉拿海匪谢十六,斩杀匪首许光头,俱有大功。本官定当禀报朝廷,为诸位请功。”

缉拿谢十六,斩杀许光头?

都不是笨人,话听到耳中,绕过几个弯,顿然心领神会。

派兵缉拿和主动投案,绝对是两码事。功劳平分,好处也是不小。在场都是“自己人”,想必不会脑袋被驴蹄,功劳不要,向“外人”透出消息。

“多谢杨佥宪。”

“几位客气。”

杨瓒笑着拱手,已开始思量,该安排哪个驻扎海岛,和刘公公一起做走俬 买卖。

功劳得来,总要有所付出。

只拿好处不卖力,哪有这么便宜的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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