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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三此时正垂头丧气地坐在拐枣树下他娘的坟前,给他的娘烧纸,听得烟斗钱的话,只得懒散地站起身,朝老九望了眼。老九微微笑,走到老三的跟前道:“三哥,走,咱们见见嫂子去。好多年没见到幺妹,定也长得变了摸样。”

老九说完,朝前走了。老三无奈,只得跟着小娃儿,急急的朝他家去了。三人来到小娃儿家的院子,看见三姑和小娃儿媳妇打成团,老九不禁大笑道:“三姑,这是那阵风把你吹来了,还和自己的嫂子打起来了。”

三姑气急败坏,见小娃儿邀了帮手,冷笑道:“小娃儿,别以为你带了帮手来我就怕了你。难道你让自己的女儿当了婊子,还要找人来立牌坊?”

小娃儿听得骂得难听,走上前去,挥拳就朝三姑的脸上打了过去。

老九看着拍掌道:“小娃儿,你这拳打得好,想必你妹的脸,都要变猪脸了吧?”

老九几弟兄当着烟斗钱的面把小娃儿当叔叔看,但到外面,就不把他当人看。他矮个子娶了个高个媳妇,大家都把他媳妇叫高脚j。

家里的活,平时都是高脚j人撑着,他家几个儿子娶了媳妇,担子才落在了儿子媳妇上。当年的高脚j,天是不得清闲的,哪有闲工夫在家和别人打架。

老九看了阵,叹息道:“小娃儿,你人就能摆平的事,偏要把我和三哥叫来,你这算是哪门子事?”

小娃儿拳打过去后,三姑便松了手,抱头躺在地上哭。高脚j见三姑被打了,便也松了手,站在边。两人都蓬松着头发,就像两只大战了场的落毛j

高脚j瞪了老九和老三眼,气得将双手叉,冷哼声道:“叫你两兄弟来,不为别的,就为了看我们家人的笑话。现在好了,你们可以走了。”

老九歪斜着眼,朝高脚j讪讪地道:“都快成亲家了,不让我们喝杯茶,就要赶我们走啊?人是小娃儿叫来的,不送我们走,我们还不走了。”

小娃儿连忙走到跟前,赔不是地道:“老九,你就别和你婶般见识,她是头发长见识短,不要跟她计较。”

老九嗤了声,拉了把老三的肩膀道:“三哥,既然来了,就要见见幺妹。你要是不见,来这趟,不就亏了吗?”

老九话音未必,便听屋里声清脆的声音喝道:“我就在这里,你们想见的是我,别为难我的爹娘。”

老九听得是幺妹的声音,便朝屋门走去,见把大锁,将屋门锁住,朝高脚j喝道:“高脚j,这是怎么回事?你竟然将我大嫂锁在屋里?”

高脚j冷哼声,朝老九喝道:“老娘要不将她锁起来,明天你家来接得了人?我可告诉你老九,老娘今天没心情理你,等哪天有心情了,咱们走着瞧。”

老九听得毛骨悚然,鼻子里嗤的声,心想个女的,有什么本事?况且我家在这里的声望,众所周知,你敢对我不敬,你家的租子就加倍的收。

老九不服气地喝道:“怎么,还想跟我较劲了?”

小娃儿忙拉住高脚j,朝她道:“孩子她娘,你就少说几句。”

高脚j脚踹在小娃儿的脚趾上,喝道:“就你个软骨头,我这辈子嫁你,算是我倒霉了。人家都会向着自己的老婆说话,难道我就不是你老婆了?”

三姑哭了阵,见没人理会,便灰溜溜的爬起来回家去了。

听得高脚j的话,又恨又气又恼,摸着被抓起道道血痕的脸,远远地瞪了高脚j眼,大叫声道:“高脚j,迟早吾找你算账的。”

老三直没说话,见他家人如此胡闹,准备离开,却被老九跳下坎子,抓住他道:“三哥,难道你就不想看看嫂子?”

老三推开老九,不耐烦地道:“老九,你怎么也跟着耍狠起来?咱们都是出门在外的人,也要留点好名声。”

老九把扔开他,喃喃地道:“你竟给我讲些大道理,以前的嫂子,不也是抢来的吗?”

老三怒喝声,伸手便要来打老九,但想人在小娃儿家,不便出手,断喝声道:“老九,我不许你胡说你嫂子。”

老九故意揭老三的疮疤,是想让他尽快娶了幺妹。

老三的手,缓缓的垂了下来。虽然垂了下来,但他的眼睛里,却充满了对往事的回忆。他不愿去想起,但又不得不想起。

那是个冷雨夜,是三十年前的事,他刚拜师学艺,经过山d,听得d禸 有哭声。老三听得不忍,便钻进d里,见不少的人,围着被脱光衣服的女子,在那轮番侮辱。老三看不过去了,便大喝声,将手里的斧头轮,朝众人劈去。众山贼害怕,纷纷提着裤子便跑。老三见山贼跑了,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解下,替女子披上。当时女子昏迷不醒,等她醒来时,再也记不起以前发生的事。老三觉得她可怜,决意将她留在身边,做自己的妻子。

老九知道他的事,此时提起当年的事,是想告诉老三,他直钟情的人,是个不完全的人,还是被众贼玷污的人。她不能生育,想必与那有关。

老三直直的望着前方,望着坎子上嵌着的块花岗岩。老九见状,吓得伸手在老三眼前挥了挥道:“三哥,你可知道爹的番良苦用心?大家都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。你娶了嫂子,也算是对得起她了,你虽精通木艺,却没真正看过鲁班书下册,你能让钱家香灯有继,难道你要让爹含恨而终吗?”

老三醒过神来,摆摆手,转过身来,直直的朝院外走去道:“老九,你永远也不懂对个人的感情。”

老九见老三走出院门,瞪了小娃儿和高脚j眼,啐了口,追老三去了。

高脚j不屑地望着老九去的地方,伸手拉旁立着的小娃儿的耳朵,喝道:“我叫你胳膊支往外拐,我叫你往外拐。”

边说边将小娃儿拉到跟前,拍拍的几耳光,便打在他的脸上。小娃儿是个怕老婆的,不敢吱声,急得幺妹在屋里,大叫道:“娘,你就别打了,再打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了。”

高脚j不理,继续打着小娃儿,小娃儿忙讨饶道:“孩子她娘,你就饶了我吧,我也不是有意往外拐,我这是救你啊!”

高脚j喝道:“你这是救我?你个软骨头,不争气的东西,害了女儿,难道你还要害我吗?”

小娃儿听完,顿时哭了,哭声惊动屋瓦,令人怜惜。

高脚j愣,朝小娃儿道:“打你这么多次,你都死皮赖脸的,从来没有哭过,今日是怎么回事?”

高脚j说着,松了手。

小娃儿将脸扭向关着幺妹的屋道:“你说得对,都是我没用,才害得幺妹这样。我知道,是我软弱,是我不配当这个爹,是我贪生怕死,我这就去烟斗钱家,拼了这条老命,也不让幺妹嫁给他家老三。”

高脚j听完,慌忙把将小娃儿抱住道:“孩子他爹,你可不能干傻事,你这是时气糊涂了,才说胡话,要去,也是我去。”

高脚j话还没说完,也将小娃儿抱起,扔向另间屋子,锁了房门。幺妹见了,慌忙道:“娘,你和爹都不要争着去了,我愿意嫁给启圣。”

幺妹抹了抹眼泪,抿了抿嘴,望着高脚j。

高脚j将两人放出,抱在起,争相痛哭。

三人哭了回,高脚j抹了把泪,朝幺妹望了眼,十分不忍。她站直身子,朝小娃儿道:“孩子她爹,你去把老大、老二都叫回来,大家商量下,把幺妹送走。”

小娃儿听罢,脸se 大变。

高脚j瞪了他眼,喝道:“你还不去,难道真的眼睁睁的看着幺妹嫁给个老头吗?你看烟斗钱家的老三,虽然人看起来年轻,可和你我,不过相差几岁。”

小娃儿怯怯的应了声,朝田里去了。高脚j边将幺妹扶进屋,边安慰她道:“我的儿,我绝对不会让你落入虎口,你好好的坐着,等我想想办法。”

幺妹擦了擦眼泪,坐在长板凳上,望着屋梁上挂着的几个玉米棒子。幺妹的心里,虽不是滋味,但也亲眼见她娘无奈的样子,她只好将所有的委屈都咽进肚里。

穷人家的孩子,总是懂事得早。

幺妹望着望着,突然觉得眼前花,昏睡过去。

她想起对门老黄家的雀羊,他们都习惯叫他的绰号绵羊,想起曾起割稻子,起割猪艹 ,起在水里嬉戏的情景,不禁梦里流泪,湿了衣衫。

幺妹醒来,望着掌起的油灯,望着眼前的景象,她回忆起往事,回忆起那个拿着镰刀的男孩,在向她招手。

幺妹突然摇摇头,朝他摆摆手道:“绵羊,我们是不可能的了,我们是不可能的了。”

她的声音,响彻整个屋子。

高脚j听见她的喊声,慌忙从厨房奔到屋里,俯身蹲下,低声道:“我的儿,你可不要想不通,你不要吓娘。等吃了晚饭,我就让你两个哥哥送你离开这里,走得越远越好。”

幺妹无助的望着高脚j,心想烟斗钱家在这带的势力,她又能逃到哪里去?但若不逃,就只能辈子守着个老男人。

幺妹伸手搂住高脚j的脖子,抽泣道:“娘,我要是走,想必烟斗钱坚与你们为难,喂是不走了。”

高脚j断喝道:“我的儿,这切都是你那短命的爹做出来的,烟斗钱家要找就找他去,与我们有什么相干?你离开这里,娘也就少了分担忧。”

高脚j说完,只见她儿媳妇已将饭菜端了上来,众人都胡来吃了些,给幺妹打点了些行李吃穿的东西,便趁着月se ,悄悄的朝线天外而去。

高脚j生有两男女,幺妹是最小的个,是在她将近五十才生的。两个儿子,都早娶妻生子了。孙子都比幺妹还大,但都长得愣头傻脑的,平时不给家里添麻烦就谢天谢地了。她这两个儿子,也是见利忘义的人,听说幺妹要嫁给启圣,心里高兴得了不得。只要幺妹嫁了过去,以后他家就不愁吃穿了。

老大小名叫狗子,听在邻说是小娃儿路上捡来的。俬 下里,人们都叫他杂种,好几次被他听见,他都翻白眼。他双眼睛,左眼大右眼小,瞪起人来,只像牛眼只像鼠目,邻居们又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属牛。他正好是牛年出生,倒有几分牛的犟脾气。左手有些残疾,走路时总爱将手望空中不停的乱甩。

老二倒是个正常人,但个子跟小娃儿差不多,遗传了小娃儿的基因,也遗传了小娃儿怯弱的个性。他与小娃儿不同的地方,不是快嘴,而是闷窦。和老婆吵架,急得半天说不出句话来,只要开口吵,总是他输。有理的事,总会被弄得无理,高脚j从小就叫他闷窦,大家也不给他娶别的绰号,就叫他闷窦。偶尔见着他和小娃儿起,有人就取笑地说,你看那家子多好,个快嘴,个闷窦。

小娃儿急急的去找两人,要他们送幺妹走,两人极不情愿。幺妹看出两个哥哥的心思,但想想绵羊,想想那个清秀的面孔,她要抗争,不到最后,她不罢休。

三人摸黑走出线天,来到处清溪旁,老大便对幺妹道:“幺妹,咱们走累了,先歇歇,喝口水再走。”

幺妹朝两人白了眼,恨恨地道:“大哥、二哥,我知道你们的心思,你们是怕得罪了烟斗钱家,以后的日子不好过。我如今遂了你们的心愿,我也不走了。”

属牛听,拍掌道:“幺妹,你说这话在理。你看在线天这个地方,谁敢得罪烟斗钱?方圆数百里,都是烟斗钱的地盘。你要走,能走到哪里去?咱们远方又没有什么亲戚,你出去了不是比这里危险?”

闷窦半天憋出句话来道:“幺妹不知当年搬月亮……。”

他的话还没说完,数年就抢了去道:“当年搬月亮家,你不知道,那时咱们家欠了佘家营大地主家的粮食,几年干旱没法还,趁着月夜,悄悄的赶了几个月的路,搬到了这个地方。幺妹,你可知道,当年爹、娘背着我和你二哥,又要赶路,又要找粮食给我们吃,受了多少苦,多少累?我们来到线天的时候,几乎连衣服都全破了,好得烟斗钱收留,还借给我们粮食……。”

属牛边说,边可怜地望着闷窦。闷窦不知咋说,将头点得如捣蒜。

属牛朝幺妹望了眼,见幺妹不出言。便又道:“幺妹,那些年,那种苦,你是没受过。你要走,我们也不怪你,那是你自己的选择,但你要是离开了这个家,以后永远也不要回来。”

属牛边说边将嗓音扯大,越来越响。

幺妹仰头望着天,噙住眼泪,不让外流。她转过身去,望着清溪,望着水影里的月亮,圆圆的有如磨盘大。远近的山脉、树木、竹林,随着清风,吹来碎叶,打在她的脸上,寒气袭来,她踉跄地退了几步。

忽听得几声呼哨,闪出彪人马,灯火闪耀,照着三人。

幺妹定睛望,不是别人,正是烟斗钱。

属牛和闷窦见了,慌忙跪倒在地道:“钱伯伯,此事与我们无关,我们是被无奈才将幺妹送到这里的。”

属牛爬到烟斗钱的身边,扯着他的裤腿道:“这事都是我老汉叫我们这么做的,不能怪我们。”

烟斗钱吸了口烟,吐出口烟圈,深陷的双目,盯了幺妹眼,拉长声音道:“这件事,与你们都无关,你爹趁你们刚走,就去禀报我了。属牛,你知道我最恨什么人吗?”

属牛摇摇头,不解其意,朝闷窦望了眼。闷窦见属牛看着自己,伸手指了指自己的下巴,张大嘴巴却说不出句话。

烟斗钱冷笑声道:“我告诉你吧,我最不喜欢出卖自己亲人的人。”

属牛还没听完,已将头噗通噗通的在地上磕个不停。烟斗钱的声音,说得很慈祥,很悦耳,可在属牛的耳朵里,听得是那么刺耳,震耳欲聋。他宁愿听不到这个声音,宁愿这缕声音从此消失。

烟斗钱说罢,朝身后的十余人招招手道:“将这三人,统统给我抓起来。”

幺妹见十余人扑了过来,仰头大笑不止。她的笑声,迎着风,朝四周飘散。她见闷窦也匍匐跪下,拉着烟斗钱的裤腿,不禁冷笑。同时,她感到痛楚,感到亲人的出卖的难受,感到时间上,再无人值得信任。

幺妹最不敢相信,小娃儿竟然出卖自己的女儿,竟然将逃走的事告诉烟斗钱,她狂笑不止,笑得凄厉无比。

烟斗钱抽了口烟,在十余个人的簇拥下,缓缓的走在线天的狭缝里。身后被绳子捆着的三人,在他的威严下,步挨步的往回走。

幺妹高昂着头,望着眼前的灯火,望着眼前的人,望着高矮的两兄弟,她突然憎恶这个世界,憎恶所有的人。可她,用什么去反抗?

三人被分别捆在烟斗钱家厢房的的三根柱子上,院子里,竖着不少的火把,站着不少的人。这些,都是烟斗钱的家丁,烟斗钱故意留下自己在这里看守老宅,所有的家丁,都在线天外的宅子居住,只要有事,家丁们都会赶来。他留下个人,明是让租住他土地的人不用害怕,其实他另有打算,谁不害怕?

幺妹被绑得高高的,她晃眼便见高脚j也被绑在对面厢房的柱子上,不禁朝站在柱子下的烟斗钱啐了口。烟斗钱还没伸手去擦,早有家丁替他擦掉。

老九站在柱子下,见幺妹如此无理,怒喝声,正想用鞭子抽她,却被烟斗钱阻住道:“老九,不得胡闹。”

老九恨恨地道:“爹,咱们家对这些狗奴才再好,他们都不记得咱们的恩情,还不如……。”

烟斗钱将烟斗望老九头上磕,喝道:“混账,平时我是怎么教导你的?你竟如此蛮横?他们也不容易,年种地为生,口朝黄土背朝天,他们有什么困难,咱们要帮助他们,犯了什么错,咱们也要帮他们纠正错误,咱们要帮他们改。”

烟斗钱的话语,像糖样,粘着众人的心。线天的人家,听得烟斗钱家热闹,都抹黑赶了过来。见小娃儿家都被抓了来,吓得躲在拐枣树后,探个头来看究竟。烟斗钱见来的人多了,索性喝道:“大家都来了,何不到院子里来?”

众人害怕,不敢违拗,慌忙走进院子。

烟斗钱见大伙都来了,吸了口烟,吐出烟圈,任由它在火把间穿梭。整个院子,瞬间寂静无声。

良久,烟斗钱才放声道:“大家既然都到了这里,我就给大家说说我这地盘的规矩。这些年,我也没少帮衬大家,可为什么还有人要跟我做对头?你们跟着我,有哪天受苦饿饭了?”

众人连连点头,称赞烟斗钱的好处,甚至有年长点的,把烟斗钱借粮给大家度过难关的事都的搬了出来。烟斗钱听得将头不停的点,不停的拿着烟斗,在手里敲来敲去的。烟斗钱越是听到喜欢处,越是显得平易近人、谦和。

幺妹望着院子里的人,听着他们的话,早想作呕。再看那烟斗钱,更是想啐他个满脸口水。

幺妹看了会,闭紧双目,有泪心里流。

只见烟斗钱见众人连点头称是,更是扯高嗓门道:“前几日,小娃儿答应将女儿许配给我家老三做二房,却没想到今晚却偷偷的溜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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